小红书上的食物滤镜,为什么越看越像B级恐怖片?

当市场里的猪肉都得开美颜灯,社交平台上不加滤镜的美食简直是裸奔加素颜。

吃东西必拍照的传统由来已久,随便打开一个修图软件都可以在“食物专区”找到深夜食堂、气泡水、奶fufu等各种滤镜效果。最近小红书上的“美食照片”流行这种模版:构图“满”就一个字,拉到顶格的饱和度和对比度,乍一看挺有食欲,多看几眼头皮发麻。

小红书上的食物滤镜,为什么越看越像B级恐怖片?

图源:小红书

这款“滤镜风格”通常应用于被X博士称为“克苏鲁系”网红食物,以毛肚为代表的川渝菜系在整齐划一的风格构图里越来越魔幻。

现在的网红食物图为什么越来越“阴间”?从什么时候开始滤镜成为互联网“美食”的一部分,或者说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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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把毛肚拍成恐怖片?

很难不怀疑引领克苏鲁构图滤镜风格的人,是恐怖片爱好者。掌握这种拍摄风格,首先要让食物看起来“足够巨型”,一方面是给食物拍特写,最好能清晰地展示麻辣凤爪上的纹路和毛肚上密密麻麻的沟壑,当一个比熊掌还大的鸡爪子和被拍成瀑布的千层毛肚怼到你面前时,注意力很难不被吸引。

另一种视觉的“大”,是一张图里的材料要显得乱中有序、品类繁多、琳琅满目。和一个大盘子中间放块指甲盖大的牛肉粒相反,前者是一度流行的五星酒店式构图,现在则流行极繁主义大锅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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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红书

即使食材没那么多也可以营造出眼花缭乱的效果,放大局部,视野打开,构图深谙拼多多卖家秀视觉错位美学,如果是手持的奶茶/杯面/烤鱿鱼,则要巧用鱼眼效果,一根干煸鱿鱼都能拍成深海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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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红书

摆盘、造型对图片效果来说不重要,配色方面一定要遵循“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原则,喷射的辣椒油隔着屏幕就能甩过来,所以无辣不欢的川渝菜系的滤镜效果最佳。其实任何食材都能在饱和+阴影+放大效果下变得不像地球食物,比如异形烧鸭、黑色陨石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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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红书

其实类似原理的构图和滤镜效果早在吃播内卷时代就被广泛应用,彼时(现在仍在流行)一个脸还没有眼前的盆大的小女生,面前是堆涂满番茄酱的炸鸡,左手一个红油羊蛋,右手一串爆辣金针菇,这个画面足够引人围观,到底是人战胜了食物,还是食物吃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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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食物变成了某种刺激的战斗,美食已经不是激发食欲这么简单了。从滤镜鼻祖Instagram首创“火烈鸟+棕桐叶”的ins风开始,怎么让一张照片跑赢算法,脱颖而出就成了一门学问。

“在Ins上给宣传图上的食物加上’X-Pro II’ 滤镜,而不是’Earlybird’ 滤镜,就能一家餐厅轻松增加销售额。” 前者增加了阴影和色彩饱和感,后者会让食物发黄变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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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一位酒店管理学者研究,高饱和度最容易放大食欲,鲜艳浓烈的红色、绿色、蓝色都能让照片里的食物看起来更新鲜、更好吃,而食物离屏幕越近,越容易勾起食欲。小红书网红食物滤镜构图则叠了双重buff

不过高饱和滤镜也不是都能把视觉刺激转化成食欲,食物的视觉冲击力大小取决于你是孤身一人,还是和朋友一起。

只有独自吃饭的时候,人们才会更关注食物的外形或者美食本身,造型美不美,色彩炫不炫。而跟别人吃饭,社交体验才是更值得期待的部分。

关于网红食物滤镜原理最有效的应用,是前两年吹起来的轻食风,怎么才能让人们一堆毫无食欲的菜叶子产生欲望呢?沙拉的摆盘和构图总是充满“巧思”,被拍成七彩光谱的轻食最起码在视觉上忽悠且安慰了急需补充热量的社畜。在这个视觉为王的时代,好看比好吃更重要。

被算法卷出来的极繁主义式滤镜成为被流量验证的有效模版,猎奇也好、夸张也罢,食欲或者脑电波在看到图片的那一刻就被激起,食物不再是食物,而是赛博时代的奇妙景观,只要构图调色够专业,毛肚也可以当B级恐怖片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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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加滤镜的食物还能吃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加滤镜”成了“制做美食”的必备步骤。

可爱小女孩樱桃小丸子曾说,吃东西又不累,最适合我了。这句话往回倒退10年,确实具有被写在QQ签名上的价值。只不过10年过去,想要简简单单吃顿饭,变得越来越难。

被称为“隐藏厨神”的黄磊在《向往的生活》中凭借高超的厨艺“C位出道”,却在第四季中,因为导演忘了开滤镜,被网友质疑“看起来没什么胃口”、“都是摆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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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不喜欢没有滤镜的食物了。正如少女们化妆前为了持久需要先打个底,做个定妆,而现在,吃饭前给食物来个定妆照却成为现代人心照不宣的“餐前规矩”。

“拍完了吗?”、“我可以动筷了吗?”

这是兴起于21世纪第一个十年,并在第二个十年里蓬勃发展出来的新餐桌礼仪。毕竟美食诱不诱人,关键在于拍的好不好、滤镜美不美

不过,虽然现代青年绞尽脑汁希望把食物搞得诱人一点,但无论是ins风,还是高饱和,这些无一不是过去一百年摄影艺术家们“玩剩下”的技巧

普遍应用于川渝美食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滤镜,放在过去,摄影界把这种风格叫做“繁复鲜艳风格”。而在这种风格上有着开创性的集大成者,则是1892年出生的美国摄影师和奥运会击剑运动员尼古拉斯·穆雷(Nickolas Muray), 作为最早一批使用three-color carbro process这一摄影技术的大师,他的作品色彩饱满,明亮诱人的图像成为了这一时期美国生活时尚类杂志的常驻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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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kolas Muray的作品

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值得好好记录。百年前是这样,百年后也没有质的改变。所谓食色性也,人之本色也。食物形态本身的复杂性、背后代表多重意义和随处可见,使得食物一直都是摄影史上被反复讨论的主题。

甚至可以说,自摄影诞生以来,就和食物一直拉拉扯扯,二者相互交织了近两个世纪。所以当我们今天把给食物拍照、拍美、P美视为一种餐桌礼仪时,回过头来看,很难讲清楚到底是摄影成就了食物,还是食物本身的存在推动了摄影的发展。

第一张关于食物的照片诞生于1845年,英国科学家、发明家和摄影先驱威廉·亨利·福克斯·塔尔博特(William Henry Fox Talbot)拍摄的一张桃子和菠萝的静物照片打开了食物走向摄像世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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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Henry Fox Talbot, A fruit piece, 1845

只不过,当时的摄影师们急于证明自己做的事情具有艺术性,所以拍摄的照片往往受到在19世纪大放光彩的静物画影响。在19世纪,模仿荷兰黄金时代静物画的作品大量出现,摄影师使用镜头来捕获食物,如19世纪60年代罗杰·芬顿(Roger Fenton)拍摄的带有水果和葡萄酒的静物照片。而在这个阶段,食物照片还是带有时代印记的黑白照。

到了20世纪初,食物照片中开始出现色彩,摄影师们开始讲究突出形状,人为地创造一些阴影和形式,也就是说,照片没有那么“自然”了。

在1930年代,随着广告行业的快速发展,为了使广告更加吸引人,食物照片往往以高度饱和、高对比的形式出现,摄影师们开始用生硬光线直接打向食物。神说要有光,所以也要给食物打个光。

历史性的变革发生在50年代。1957年,麻省理工学院电气工程学教授哈罗德·埃格顿(Harold Edgerton)进行了百叶窗马达和频闪灯实验,以捕获飞溅的牛奶滴飞溅,革命性地带来了电子闪光灯的发展,彻底改变了食物摄影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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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rold Edgerton的变革性作品“牛奶皇冠”

70年代喇叭裤和嬉皮士独占潮流高地,因此食物照片也“俗气”地珠光宝气起来;80、90年代照相机开始走进当时美国人的生活,食物摄影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食物在照片中也更加地纪实。

回溯整个食物摄影史就会发现,今天随便点开一个《N种方法教你把食物拍得诱人》里提到的技巧:背景要干净、莫兰迪色的盘子和碗才有高级感;左右对称、上下对称、三角摆放、做好对角线;还要掌握画幅的比例,1:1 具有突出主食物的效果,3:4后期处理空间大;哪个角度拍也很重要,俯拍、斜拍、桌边拍“极高级、探店博主很青睐”;还要用到手,拿、举、夹、捧,让手和食物互动起来等等,无不来自过去百年摄影艺术家们的探索。

只不过,现在这些技巧不再属于艺术家们,而是部分以获取流量的形式,部分成为卖课的理由,出现在每一个社交媒体上。“但人们可能忘记了早期的摄影过程是如此的费时费力,以至于这些技巧在那时尤其重要。” autochrome(天然彩色相片技术)摄影师瓦迪米尔·肖恩(Wladimir Schohin)。

随着这些技巧落下“神坛”,也意味着摄影开始逐渐脱离单纯的艺术范畴,而走进传播营销领域。

给食物拍照,可能是一种艺术,也可能是一种仪式,甚至是监督,或者是商家和博主们的狂欢和表演。

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初,史蒂芬·肖尔(Stephen Shore)在穿越美国的公路旅行中,拍摄了著名的早餐照片,这张照片被认为承载了公路旅行中的浪漫和幻想。而现在,一张张关于星巴克(虽然关于星巴克的嘲讽一直存在)、牛油果甚至超级碗的照片大多都被赋予了一定的美好生活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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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各类绿色蔬菜被奉为圭臬,欧美的新中产和小青年们在互联网上找到了一种全新标记自己身份的方式——给食物拍照,并且配上贼有食欲的滤镜。(当然也不是所有时候博主们都想让食物“显得有食欲”,拉高明亮度只是一个永不会出错但“有些低级”的玩法罢了)

在这股风潮下,很快诞生了大批“美食艺术家”。戴安娜·迪(Diana Dee) 从当年的一个密歇根抽象艺术家转行于此,“记录纽约的所有美食是另一种创意性表达”。艺术家们都这么定性了,自然有一些道理吧?很快这股代表着精致生活方式的潮流,顺着互联网的杆子,在以Instagram为主的社交平台上,席卷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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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na Dee在Instagram上的分享

而在中国,一个一向“民以食为天”的地方,在这里的消费文化中,食物本就不仅仅代表着营养,其背后所涉及的阶级、消费、家庭等深层次问题在社交媒体时代随着智能设备的普及被进一步放大。

给食物拍照就这样悄悄地进入现代人的生活,并成为一种独特的仪式感。仪式感是当下年轻人普遍被强调、被认同的看不到、说不清,又自愿遵守的无形命令。因为,如果把目光转向妈妈们时,就会发现,即使天天做饭,她们基本不会给自己做的饭拍照。

记录、分享,是互联网原住一代被训练出来的“基本素养”。健身者把每日的饮食记录下来监督自己,上班族们把偶尔做的饭菜拍下来甚至小红书,“上班带饭记录”甚至养活了大批博主,出去聚餐没有拍美食照并加上滤镜等同于没有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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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红书上分享美化过的带饭照片甚至成为一种小众潮流

加拿大摄影师劳拉·莱丁斯基(Laura Letinsky)指出,分享自己美化后的照片是把愿望转化为美学的方式,“这是在记录美好”。

而那些有点刺激的滤镜其实也没有多么新鲜。智能设备的普及,和越做越好的手机摄影功能,使得我们给食物拍照变得越来越简单,越来越没有技术含量,同时也意味着,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被屏幕包围。

如果说50年前刺激我们感官的是广告创意人分发的小册子、报纸、电视、广播等等媒介,那么现在,这个“媒介”的范围则进一步扩大,手机、电脑、广播,甚至是现在最流行的元宇宙,无处不在电子屏幕刺激着我们,上下班坐电梯时,睡眼朦胧等待着地铁或者公交的时候,我们的感官被时刻调动着。

让疲惫的感官动起来,用滤镜把食物P得亮一点、美一点,似乎“吃的过程”都没那么重要了。不过就像身边一位曾经很爱做饭拍照修图发圈的朋友吐槽,现在她已经不想在饥肠辘辘的时候给食物拍张精致美照了。好好享受、慢慢品尝,就是对面前这盘菜最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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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饭前要拍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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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东西又不累,最适合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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