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络上突然出现了很多所谓的“劲爆”消息，绘声绘色地讲述了美国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窜访台湾当晚，我军与美军在台湾岛周边的电战“斗法”。不过，这些流传于网络甚至外媒报道的各种版本故事，却无一例外都存在着技战术层面的硬伤。

相比于航母、飞机、坦克、大炮和导弹这些看得见的硬货，来无影去无踪的电子战颇为神秘，而且因为涉及的专业知识较为复杂，所以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个曲高和寡的领域。不过，电子战的概念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只需要对最基本的基础知识有个大致了解，就能知道“美军E/A-18G电子战机成功压制住歼-16D和055”、“解放军几乎所有电子战设备都无法正常工作”的说法简直是在侮辱人的智商。

时刻不停的斗争

大部分人对电子战（EW Electronic Warfare）的认知，主要来自于雷达对抗和通信对抗两大层面。其实，电子战是对整个电磁频谱的争夺。如果按照频域进行分类，电子战可以分为声学对抗、射频对抗和光电对抗三大类。在300kHz频段以下（对应超长波至长波波段）是声学对抗，比如声呐、水下导航定位和水中兵器制导等。在300kHz~3GHz频段（对应中波至毫米波波段）是射频对抗，比如雷达、通信、无线电导航、敌我识别、无线电引信等。在300GHz以上（对应红外、可见光和紫外波段）是光电对抗，比如光学制导和定向能武器等。

可见，电子战的范围并不局限于雷达和无线电通讯，不过雷达最具代表性，从中可以窥一斑而见全豹。雷达对抗主要包括雷达侦察、雷达干扰和摧毁以及雷达防护等内容。也就是说，干扰只是整个对抗体系的一个部分。雷达对抗的目的，是限制敌方获取有效战场信息的同时，保障己方的态势感知。

在雷达对抗当中，平时占比最高的是侦察与反侦察。根据任务的性质，雷达侦察分为电子情报侦察（ELINT Electronic Intelligence）、电子支援侦察（ESM Electronic Support Measure）和告警接收（RWR Radar Warning Receiver）三大类。其中，电子情报侦察属于战略侦察，电子支援侦察属于战术侦察，告警接收属于平台自卫防护。

我们经常在新闻报道中见到的，美军侦察机抵近我国领空进行擦边飞行，我军电子侦察船围观美国与盟友的军事演习等，就是在进行电子情报侦察。在此类任务中，前沿侦察设备一般只负责对电子信号截获、纪录、储存和发送，处理则交由后方进行。经过长期的搜集和比对后，就可以了解对方的雷达部署位置、功能、性能以及信号调制参数等情报。通过长期的搜集整理，建立雷达情报数据库，就可以为电子支援、雷达告警提供先期预测，还能用于引导干扰和杀伤武器。

从原理上来讲，雷达对目标的探测，是通过接收目标反射回来的电磁波，而电子侦察是直接接收雷达发射的电磁波，显然后者的能量更大。所以，雷达侦察的有效作用距离远大于雷达的有效搜索范围。而且，雷达侦察只接收外来的电磁辐射信号，自身不发射任何信号，因此无法被检测、识别和定位，具有良好的安全性和隐蔽性。也就是说，在面对敌方的抵进侦察时，需要及时隐蔽己方的电磁信号，避免不必要的暴露。

上图所示的是考虑地面曲率后的雷达视距计算，由于非均匀密度大气层引起的电磁波折射传播，雷达直视距离会有所延伸，对应的地球等效半径可以按照约8400km取值。由此可见，使用空基和天基平台进行电子情报侦察最有利。为了便于理解，做一个简单的计算：当侦察机以8000m的飞行高度飞行时，对架设高度15m的舰载雷达，理论上可以在大约382.6km外截获信号。由此可见，即便美军侦察机在我国领海基线外贴边飞行，也能轻易地探测到内陆纵深的信号。

在国际法层面，即便是前来挑衅的敌机，在没有入侵领空的前提下，也不能直接击落。所以，每逢遇到敌机的抵近侦察，我方就需要做出相应的信号隐蔽、干扰等措施。另一方面，回应抵进侦察最有力的方法，是我们也前出到对方的家门口盯梢。

一些新闻报道中提到，在日常的警告驱离与对峙活动中，以火控雷达照射锁定对方的行为，虽然能展现强烈的警告意味，但是同时也会暴露自身的电子信号特征，所以这需要慎重权衡利弊。实际上，大部分海空对峙都发生在视距以内，以无源光学设备进行锁定和瞄准，配合战术机动和炮口指向，同样可以达到严正警告的效果。

电子支援系统用于为战场指挥员和相关作战系统提供当前战场环境中敌方电子装备的准确位置、工作状态和信号参数等信息，用以实施战场指挥决策和控制。与电子情报搜集不同的是，电子支援需要具备快速、及时、有效的现场处理能力。大部分电子支援系统，都有自己直接控制和管理的对抗资源，如干扰机和反辐射武器等。

至于告警接收，则是用于作战平台（如舰艇、飞行器、车辆和阵地等）的自身防护。当告警器检测到威胁时（如火控和制导雷达跟踪探测、导弹来袭等），就会及时而可靠地发出警报，同时提供威胁来袭的方向、目标位置和威胁程度等情报，并调动交联的对抗资源（如各类诱饵、末端综合防御系统等）予以应对。比如战机和舰艇上的箔条和红外干扰弹、坦克上的烟雾弹等等，都与相应的雷达、红外、激光等告警装置共同构成对抗系统。

电子干扰分类多，远近高低各不同

在进行电子情报侦察之后，对抗就要延伸到干扰与反干扰的层面。很多所谓“遭到强烈干扰，雷达、通信全部失灵”之类的劲爆说法，并不是电子对抗的常态。毕竟，电磁频谱战的目的，是限制对手使用的同时，保障自己的设备正常工作。而且，在技术层面上，干扰的对象不同，有效干扰距离也不一样。很多网上疯传在几百甚至上千千米外，就致盲敌方全部电子设备的绘声绘色的“小作文”，以目前的技术水平，除了高层大气核爆之外，还没有别的方式可用。

为了更好理解电子干扰与反干扰的对抗，以雷达干扰和抗干扰为例进行介绍。按照干扰信号的作用原理划分，可以分为压制性干扰（又称遮盖性干扰）和欺骗性干扰。前者通过将干扰信号与目标回波信号叠加，使敌方雷达难以检测出真实目标的存在；后者通过制造假信号，使得敌方雷达无法分辨，增加虚警概率或者降低测量跟踪精度。

具体到作战形式上，雷达干扰包括远距离支援干扰（SOJ Stand-off Jamming）、随队支援干扰（ESJ Escort Support Jamming）、自卫干扰（SSJ Self-Screening Jamming）和近距离干扰（SFJ Stand-Forward Jamming）四种类型。

远距离支援干扰一般由专用的大功率干扰发射机进行，阵地布置在敌方火力威胁范围以外，通过将强辐射干扰信号主要通过天线的旁瓣注入接收机，采用压制性干扰或者密集假目标干扰。比如上图中的俄罗斯Мурманск-БН战役电子战系统，工作频率位于高频（HF）短波区间，就是很典型的远距离支援干扰设备，用于干扰敌军的卫星定位系统和卫星通信信号。

不过，大部分的远距离支援干扰是针对敌方的通信系统。这是因为相比于雷达，通信系统的发射功率要低好几个数量级，因此干扰机不需要很大的发射功率，就足以形成压制。而要对雷达进行干扰，首先需要达成刚刚提到的通视条件，然后还需要有足够的功率。所以，上面列举的Мурманск-БН和Красуха-4的作用距离有非常大的差距。而且，Мурманск-БН标称的最大作用距离，还占了地理位置的便宜。从GPS卫星星座的轨道来看，在高纬度地区发射干扰信号，在方向上与卫星下传信号的夹角更小，所以干扰效果更好。

随队支援干扰的干扰机位于被保护目标附近，随同目标运动，发射的干扰信号主要通过天线主瓣进入接收机。随队干扰的主要对象是敌方的各类雷达系统，作用的形式为压制干扰或者密集假目标干扰。美国的EA-6B“徘徊者”、EG-18G“咆哮虫”等电子战飞机，就是用于执行随队支援干扰任务的。随队支援干扰的作用范围在通视距离以内。

压制干扰得目的是降低雷达对目标的检测概率。压制干扰分为瞄准式干扰、阻塞式干扰和扫频式干扰三种类型。其中，瞄准式干扰效率最高，是压制干扰的最优选择，但是对频率引导有很好的要求。阻塞式干扰可以降低对引导精度要求，但是在整个干扰频带内的功率较低，而且把相当一部分功率浪费在没有雷达信号的区间，所以近年来赈灾逐步被分集瞄准式干扰取代。扫频式干扰同样可以降低引导精度，对干扰频带内的雷达形成周期性的间断强干扰，但是在扫描氛围内平均干扰功率密度较低。

反制主动有源干扰的手段，首先是防止干扰信号从雷达信号的旁瓣进入，即实施旁瓣消隐（SLB Sidelobe Blanking）和旁瓣对消（SLC Sidelobe Cancellation），其次是集中能量以窄波束和高增益，凭借功率优势强行“烧穿”干扰信号。所以，采用主动相控阵技术，可以大幅提雷达的抗干扰性能。一方面是通过对阵列单元的功能分区，相当于形成多个辅助天线和辅助信号通道，就能起到旁瓣消隐和旁瓣对消的作用，另一方面则是相控阵天线具有发射功率大的特点。

比相控阵更进一步的是综合射频技术。在综合射频系统中，不再以功能，而是以频率区分天线阵面。同一频率的阵面兼有多种功能，仅有利于电磁兼容，还能简化后端处理设备。与此同时，综合射频有利于整合频率捷变、频率分集、发射波形编码等抗干扰技术。而大幅简化后端处理设备，在提高接收机抗饱和型号鉴别功能的同时，信号处理能力也更加强大。比如，在信号处理上引入动目标显示（MTI Moving Target Indicator）和动目标检测（MTD Moving Target Detection），就可以有效排除地面、海面和雨云杂波以及箔条干扰的影响。

自卫干扰的信号始终从主瓣进入敌方接收机。车辆、舰艇、飞机的自卫干扰系统，还会与其他对抗手段，比如各种有源、无源诱饵系统相互交联。自卫干扰既可以由目标内置的设备，也可以由外抛式设备进行。而外抛的干扰设备，包括了以箔条为代表的无源干扰和以红外诱饵为代表的有源干扰。

外抛的干扰设备，一般实施近距离干扰。即干扰机超前于目标，甚至尽可能接近敌方雷达，快速引导和发射一定功率的干扰信号，进行压制性干扰或者密集假目标干扰。比如美军水面舰艇上常见MK-53型悬停诱饵发射器，就可以发射有源扰弹，对反舰导弹引导头实施近距离干扰。我军舰艇上使用的726系列干扰火箭发射器也有类似功能。

如果用舰艇防空圈来类比的话，自卫干扰就属于末端防御的层级。从近年来的实战结果看，对于雷达制导的反舰导弹，电子干扰得“软杀伤”手段效能非常不错。比如2016年10月15日，也门胡赛武装使用伊朗提供的 “诺尔”反舰导弹，袭击了在阿拉伯海巡航的美军DDG-87“梅森”号驱逐舰（阿利·伯克 Block-2A型）。美军发现来袭的3枚导弹后，发射舰空导弹拦截的同时，使用舰载电子战系统进行对抗，成功诱使来袭目标坠海。

拨开迷雾看本质

有了前面的基础知识铺垫，就会知道最近网络上疯传的消息，尤其是香港《南华早报》网站那篇危言耸听的报告，到底有多么的离谱了。仔细推敲起来，那篇文章中的大部分情节，就是对1994年至1997年在我国东部沿海地区发生的三次特大空情事件的演绎。

首次事件发生在1994年10月27日上午。当时，我方沿海雷达站突然发现大量目标，初步判断有200余个。空军和海军航空兵随即出动包括СУ-27СК在内的多批多架战机实施拦截。然而，我方战机在预定空域却没有发现敌方机群。最后，是其中1架歼-7E的飞行员，目视发现了1架进行“擦边飞行”的美军战机，初步判断为美军EA-6B“徘徊者”电子战飞机。

第二次情况发生在3天之后。我方岸基雷达再次发现700余个目标。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后，我方只起飞了2架值班战机前往预定空域探查情况。在确认没有敌军大机群后，判断为美军密集假目标欺骗式干扰。

第三次情况发生在1997年1月。当时，位于西北和华北的雷达站发现大批高空、慢速目标入境，航经华北地区后从东部地区出海。在整个过程中，我方的雷达始终保持对目标的跟踪，但无论是出动战机查证，还是地面光学侦察系统补网，均未发现实际目标。航迹沿线的高炮、地导部队同样没有发现实际目标。

后来空军组织专家进行研判，最终确认这三次特大空情，都是外军使用电子战手段，对我方雷达实施的密集假目标欺骗式干扰，通过对空警戒雷达的副瓣注入的假信号。其中，1994年10月27日和30日的空情，都是美军航母战斗群出动的EA-6B“徘徊者”电子战机制造。而1997年1月的空情，则是外军使用高空气球携带干扰机实施的。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随风飘荡的高空气球看似不起眼，实际上是极为难缠的对手。以美军冷战中对我国和苏联多次使用的WS-119L气球为例，其任务载荷为225kg，飞行高度达到20000~40000m。由于自身无动力且金属零件少，红外和雷达特征均不明显，具有极强的隐蔽性。该型气球曾多次执行对苏联和我国内陆目标的侦察行动，包括照相和电子侦察以及核试验后的大气取样。

高空气球20000~40000m的飞行高度，不仅大大超过了大部分战斗机的最大升限，也超过了大部分地空和舰空导弹的有效射高。比如在1997年1月的特大空情事件中，国产的HQ-2系列地空导弹以及从俄罗斯进口的С-300ПМУ-1的最大射高只27000m，不能完全够得到高空气球。《军事报道》节目中曾公开，我军歼-10C战机采用“俯冲加速，跃升攻击”的战术，在动升限使用PL-10导弹击落高空气球的战例，非常考验战机飞行性能和导弹红外引导头性的识别能力。

话说回来，我军在1994年和1997年的电子对抗中连续吃了大亏，说白了就是“技不如人”。其实，要识别密集假目标电子干扰，一个很有效的“土办法”——通过不同位置的多部雷达组网。刚刚提到，以密集假目标为代表的瞄准式干扰，方位和范围都有限。所以，当某一方向上的雷达遭受干扰后，通过与其他方向的雷达数据进行对比，是可以发现异常的。

然而，在1996年之前，我军仅在有首都防空圈部署了全军唯一一套半自动指挥系统，仅相当于美国上世纪60年代初的水平，而且配套的空中数据终端，当时现役战机中只有歼-7C/D装备。虽然歼-8II从02批次开始也有装备，但是要到1995年12月才正式定型。所以，除了首都防空圈之外，国内其他地方的雷达空情处理，还停留在语音电话和文字电传上。至于自动标图系统，由于模电系统在远距离传输时，存在信号失真的问题，还需要人工描绘比对。在近乎原始的指挥水平下，遭到美军先进电子战系统的“羞辱”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2022年，不是美国一家独大的时候。网络上传播的所谓“劲爆”消息，其实存在着很多逻辑错误和知识硬伤。在佩洛西窜台当晚，美军CVN-76“里根”号航母战斗群的位置，与我方前出台湾以东海域的舰艇的距离，早就超出了舰载雷达的通视距离，双方都不具备实施远程压制性干扰的条件。

至于航母上搭载的EA-18G前出实施干扰，且不说别的条件，就只说发射功率一项，机载干扰机也无法与舰载雷达比拼，更何况EA-18G面对的还是装备综合射频系统的055型驱逐舰。要想对装备大型主动相控阵雷达的水面舰艇实施雷达致盲，得让另一艘装备同样系统的战舰去“贴脸”才行。而且，就算是贴脸“硬碰硬”，同行的阿利·伯克级和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在055型的面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鉴于当天晚上美军航母战斗群的航迹，确实在佩洛西座机SPAR-19的航线上，而且恰好是关闭了应答机的那段航线，具备了实施随队支援干扰的条件。但是，在当天的环境下，随队支援干扰不仅不会迷茫别人，反而会暴露自己。——在国际空域上莫名其妙地出现干扰信号，没有问题才有鬼了。

如果布置箔条走廊实施无源干扰，在动目标显示和动目标检测已经是舰载和机载雷达 “基操”的今天，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至于全程进行主动瞄准式干扰或者扫频式干扰，更是一个“作死行为”。就算我方雷达不开机，只用无线电侦察机进行被动定位，一样能准确描绘航迹。

最离谱的是，在《南华早报》的文章表示，在歼-16D和EA-18G的“过招”中，美军让“几乎所有的解放军电子战设备都无法正常工作”，这真是侮辱大家的智商了。不说别的，就说无线电侦察机和告警器，都是被动工作的设备，不对外发射任何信号，只是接收外部信号。这是无源干扰管不了的，而有源干扰还会被定位。再退一步讲，歼-16D毕竟是重型机，在供电功率、雷达和干扰机发射单元的数量上，相比EA-18G都占据优势，大不了拼功率强行“烧穿”。

其实还是那句话，要想让一切电子设备失灵，只有高层大气核爆的电磁脉冲可以办到。不过，那样一来就是大家一起抓瞎。而且，别忘了我国还保持着真空电子管的生产，而美国已经停产多年了。

不过，当天我方肯定与美军进行了电子战较量。毕竟美军在南海、巴士海峡和宫古海峡出动了P-8A巡逻机和E-8C战场监视机，很显然是在搜集我军舰艇编队和沿海地区的电子情报。不过，此时我方的反制措施应该集中在频谱防护上，要在保持对美军监视的同时，避免美军获得我方主战装备的电磁频谱信号。因此，比起大张旗鼓的主动出击，保持静默为后续的实战化演习做准备，才是我方舰艇编队和机群最好的应对举措。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时隔28载我军的电子战能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解放军有着足够的信心和实力应对美军的电子战。在电子战交锋面前，真要说该心慌的，那也是岛上的顽固台独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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