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爱画墙”的少年,
村子里多了几抹不一样的色彩。
作者:付玉梅
盛夏来临,云南三川镇翠湖村的阳光火辣辣的。刘小备坐在几米高的铁架台上,面前是一堵老旧的墙。
他每天从早坐到晚,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衣服、帽子都变得“脏兮兮”的。
村子不大,来往都是熟人。拄着拐杖的老大爷、摇着蒲扇的嬢嬢(当地方言,是对女性长辈的称呼,读作“niáng”)、背着书包的上学娃路过,都会驻足一阵,疑惑地望向这个背影清瘦的男孩。村民议论纷纷:他在干嘛?
只见他挥舞起手中的画笔——
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大鱼海棠”跃然墙上↓↓
·刘小备(左一),每画完一幅画,他都会和这户人家合影留念。
墙面“仙气缭绕”,拂袖的嫦娥与月兔深情对望↓↓
·刘小备(中)。
土灰的老墙挂满彩色的泡泡,憨态可掬的熊猫正在悠闲玩耍↓↓
·刘小备(右)。
久而久之,因为这个“爱画墙”的男孩,村子里多了几抹不一样的色彩。
7月的一天,《环球人物》记者和刘小备在视频里相见。他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皮肤貌似比不久前又黑了一个度。
他是个“95后”,土生土长的云南娃。因为画画,他走南闯北好几年,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墙绘师。但他觉得,真正能实现自己“墙绘梦”的地方,还是土生土长的家乡。
他将自己绘画的过程记录下来,最火的一个视频有3000多万人观看。这个小村庄也吸引了越来越多外界的目光,甚至还火到了海外……
他是如何在乡村“造梦”的?以下是他的讲述。
“鱼为什么飞在天上?”
2020年中旬,我回到家乡,带着一箱箱颜料、画具,带着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憧憬。
村里的每一面墙,可能都是我小时候爬树、捉鱼路过的地方。想到能在这里画画,我就充满动力。
但没想到,我在第一步就碰壁了……
村里留下的大多是老人,他们在熟悉的老房子里住了大半辈子,就算房子重新装修了,也不会有什么惹眼、另类的设计。
刚开始,我敲门问他们:“能不能在你们的墙上画画?”他们警惕心都很重,不停地问:“要画什么?为什么要画?”
我说不收费,他们反倒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让我更哭笑不得的是,大家还普遍关心:“晚上看(这些画)会不会吓人?”
最后,为了“不被说闲话”,大多数人选择拒绝。
好不容易有人答应了,但他们只喜欢传统的“国画山水”,不接受其它类型。
我第一次试画时,画了一个宫崎骏动漫里的场景:蔚蓝的天空中,飞着许多鱼,还有一艘船。
村里的老人不理解:“鱼和船为什么会上天啊?应该在水里才对。”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个爷爷背着手,站在画前皱眉嘀咕的场景。
而且,墙绘是一个耗时的工程,基本需要一周。有时过了几天,我才画了一部分,很多人就着急了,说看不出来是什么,担心我在瞎弄。
有一次,我在一个爷爷家门外画了一个龙的图案。我刚把外形画完,没有上颜色,就被路过的村民议论纷纷。
在他们眼里,“黑色的龙不吉利”。尽管我多次解释,这还没有完成!但村子里的“流言”一旦传出去,就很难再说得清。
最后,这个爷爷碍于压力,让我把所有图案擦掉。
要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我也理解,让他们突然接受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需要时间。
于是,我变得更加注意前期的沟通,会反复和村民确认他们想要的风格、忌讳的东西。最后,我还会确认一点:
“如果我画到一半,别人说这个东西不好,你不会让我刷掉吧?”
得到他们确定的答复,我才舒了一口气。
开工!
创作者自然都有自己的想法,但能同时画出让住在这里的人喜欢的作品,才更有意义。
于是,我把画画变成和村民共同参与的过程。
有些作品是靠第一眼的灵感。
有一次,我骑车路过村里的一家老店,猛地踩了脚刹车。看到这座宅子老式的瓦片屋顶、方正的格局,门口还立着一个卖“散酒”的牌,我一下就想到古时候的江湖酒馆。
和老板商量后,他欣然接受我的提议。
那就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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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那几日,有几个大爷一直蹲在马路对面看着我,宛如“监工”。
他们时不时会过来指导一下:这里再突出一点、这个字再小一点……
我还特意去请了村里的写字先生,让他在黑色的“牌匾”上题上金色的字。就这样,一个村里“古色古香”的杂货铺诞生了。
有些作品则是要经过深思熟虑。
我有个表哥是医生,我们从小一起在村里长大。现在他的工作非常辛苦,经常是一接到电话就出发,配合疫情工作。
其实,他只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却在特殊的环境下,挑起了一个个重担。
我一直有将他画出来的想法,却担心村里人不接受。我怕老一辈的人觉得,把人画在墙上是“不好”的。
直到今年5月,我终于下定决心。我选了蓝色的颜料,一点点勾勒出一个医护人员的背影图。
围观的人很多,村民们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基本都是鼓励的声音。
有个小孩说:“我认识他们,是救人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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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画有时真的能打破诸多限制,传达出一些让大家共情的东西。
村里的老人家还对“熊猫”情有独钟,我画了好几幅。
其中一副,在开工前,爷爷担心墙前的一棵小树会挡住画,想把它砍掉。我顿时急了:“树毛砍!(当地方言,意为别砍树)”
乡村最珍贵的财富就是生态,我不希望因为创作去破坏它。我在那棵树后画了一棵更大的树,使它们自然地融为一体。两只“憨憨”的熊猫也有了最生态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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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奔月的嫦娥、唱戏曲的青衣、率性的哪吒、展翅的仙鹤……我尝试将传统文化元素融于自然乡村之中,也受到村民们的喜爱。
到现在,我已经画了30多户人家,但我给自己定的“小目标”是100户。
乡村需要色彩
随着一幅幅作品诞生,我和村子里人的关系也在发生变化。
曾经那个被“拒之门外”的我,现在变成许多老人欢迎的小孩。他们见着我,都会热情地吆喝一句:“你来画画啦!”然后不停给我“投喂”吃喝,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不再担心没有墙画。许多人主动把我拉去家里,还让我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除了老人,村里还有一群我特别在意的人——小孩。
其实我有很多作品,都是孩子们画的。村子很小,但小孩内心的世界很大,他们浪漫、童真、梦幻,充满想象力。
我有一波“小粉丝”,一下课就奔过来看我画画。
我发现,比起大人,孩子对画的内容有更深的感受力。有时我才画了几笔,他们就马上知道要画什么。
他们还对一切感到新奇。看到我画的青衣,他们会迫不及待地喊出:“我知道,这个京剧里有!”然后就会展开各种有趣的联想。
小孩的话很多人都不会当真,但我会。我不管他们是班上的“坏孩子”,还是说了什么“不切实际”的话,都会认真倾听,并给予鼓励和引导。有些孩子还说,因为我,他们也想学画画。
看到他们,我经常想起从前的自己。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但心里一直有一股倔强的劲儿。比如我小学时喜欢街舞,没人教,就自己扒拉着视频跟学。
我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但没人告诉我该怎么走。
学画画也是。我一开始学的是服装设计,后来觉得不是我想要的,就决定辍学去体验生活,这才接触到墙绘。
为了学好这门技术,我四处打工挣钱,攒够一万元学费。然后,对着一面面墙,我从早画到晚,啃着馒头就咸菜。风吹、日晒、雨淋,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2015年下半年,我正式成为一名画师,去过很多城市,也赚了一些钱。
为什么突然回村?
过去,我画的基本都是定制的宣传画。闲暇之余,我会拎上水桶和画笔,跑到郊外的荒野地,去找一面“无人问津”的墙来创作。
那是我特别放松、自由的时间。
有一次,我找到一个废弃许久的垃圾站,突然来了灵感:想画一个对外面世界充满憧憬的猫和小孩。
直到快完工的那天,一个住在附近的大叔跟了过来。他看到墙上的画后,觉得我在搞破坏,破口大骂,让我快滚,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我说,你们主街区的很多墙绘都是我画的,我不是坏人。但他不听。
那时,我的心情特别绝望。我突然觉得那幅画的眼神有点像当时的我:内心渴望,现实受挫。
画画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辞职成为一名公益绘画师,便想到了自己的家乡。
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我,乡村也需要色彩、需要艺术,只是没有太多人去做尝试。
现在,铁架和画笔被我搬回了村里。
夏天到了,我要随身带着眼药水,因为阳光实在刺眼。铁架也被晒得滚烫,每次攀爬时,手都不敢停留太久。
但到了傍晚,我会觉得在那个位置无比幸福。每当我把笔放下,眺望四周时,远处的湖泊、草木都尽收眼帘,内心也变得很平静。
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调色盘。那一刻,墙上的画也仿佛有了生命力。
我把画画的过程记录下来,不止是为了呈现画,还有这里的风土人情,和乡村真正的美。
很庆幸的是,我的视频火了后,村子也变成了附近的一个“网红打卡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如果说,我的画也能给村里的孩子打开一个窗口,让他们除了田野自然之外,可以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保持对美好的向往——那我也找到意义了。
总监制: 吕 鸿
监 制: 张建魁
主 编: 许陈静
编 审: 苏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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