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山东滕县有个农民名唤赵旺。赵旺夫妇俩勤劳俭朴,善于治家,又精通各种农家活儿,辛勤半辈子,总算有了三十亩田地,成为赵庄的小康之家。他们所生的一子一女,哥哥叫长春,妹妹叫小二,都聪明可爱。特别是小二,不但活泼伶俐,而且记性特别好。长春七岁进学堂念书时,小二才四岁。她听哥哥早晚在家读书,常常哥哥还没有读熟,妹妹却已经能背诵,尽管意思不懂,却能够一字不差地琅琅上口。赵旺自己识字不多,见宝贝女儿那么聪明,高兴得逢人便夸。到第二年,小二五岁,赵旺便让她随着哥哥一块儿上学。
邻村丁家有个男孩名叫丁紫陌,跟长春同年,也自幼以聪明著称。他和赵家兄妹同在一个私塾上学,三人合坐一张书桌,青梅竹马,彼此感情十分融洽。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小二,十二岁了。女孩儿大了,不便出入学堂,赵旺让她停了学。丁紫陌因为跟长春很好,常到赵家走动,仍时时和小二见面。
又过了两年,紫陌和长春都进了学。紫陌父母应儿子的要求,请媒人到赵家求婚,赵旺已表示同意。正在商量定婚的时候,滕县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来,在离滕县不远的巨野县,有一个名叫徐鸿儒的能人,他在青年时期曾多次受当地官吏豪绅的欺压,早就存下了造反之心。后来,他参加了民间的秘密宗教组织“白莲教”,便利用教义在山东一带农村往来串连,把许多受苦受难的农民纠集在一起。这时,他们认为报仇雪恨的时机已到,就在几个县里同时举兵,掀翻了朝廷的衙门,把那些虐民的贪官污吏杀的杀、关的关,闹得轰轰烈烈,人心大快。
滕县也是徐鸿儒活动的地盘,而赵旺又久已是徐鸿儒的信徒。义旗在滕县树起后,赵旺立即把全部家产献给义军,而且率全家投奔了徐鸿儒。这一场狂风暴雨似的大变动,使丁紫陌求婚之议没有成功。
赵旺一家到了徐营,徐鸿儒把赵旺父子派去经管军粮。那赵小二知书识字又十分聪明伶俐,被徐鸿儒收为徒弟,成了徐鸿儒六个女弟子中最有能耐的一个。
当时,起义的农民队伍转战山东各地,声势浩大。明朝的官军镇压下这一带,那一带又闹起来了。战斗持续了好几年,赵旺一家始终留在大营忠心地为徐鸿儒效力。
蛰居在滕县家里的丁紫陌,却天天在盼望赵小二一家回来。他已经十八岁了,始终萦念着与小二多年同窗的情谊。婚事谈了一半就中止,那是时势造成,并没有遭到拒绝。这时正值他父母双双病逝,便下决心离家到农民军队伍里去寻找小二。经过几天跋涉,终于找到了赵旺一家。赵旺引紫陌去见徐鸿儒,鸿儒高兴地派紫陌担任军中的文牍,不久便让小二跟他结了婚,夫妇俩都在鸿儒身边干事。
虽然戎马倥偬,紫陌和小二这一对幼时耳环厮磨的密友结成的终身伴侣,还是生活得很幸福。紫陌是个文弱书生,徐鸿儒便不让他夫妇上阵,常年在留守的营房中工作。他俩有时并辔出猎,有时斗室吟诗,小二始终跟别的青年妇女一样,温柔、婉约,没有一点特殊和神奇的地方。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明朝官府在击败了景州、曹州一带的农民军以后,逐渐把兵力集中到巨野方面徐鸿儒的地区来。前哨几次接战,因为众寡悬殊,农民军都失利了。徐鸿儒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眼看强兵压境、情势险恶,便把老弱妇孺遣散撤退,小二夫妇也被指定在遣散之列。
小二和另外几个女徒,哪里肯在危难关头离开师傅徐鸿儒,再三要求留在军中,甘愿与师傅同患难、共存亡。徐鸿儒坚决不同意,一定要她们走。捱了几天,官兵包围上来了,农民军被迫退到一座不大的山上。徐鸿儒发着火命令小二她们迅速离开,赵旺和长春也来劝说。无奈何,小二、紫陌只好拜别师尊和父兄,回自己营帐匆匆准备出行。
成千上万的明朝官兵已经把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怎么才能闯出重围呢?丁紫陌正在焦虑,却见小二从容地取过一张白纸,剪成两只老鹰,吹一口气,变成了活的,扑腾腾地在地上拍翅膀。小二告诉紫陌,二人各骑上一只,只喝得一声“起”,老鹰便钻出营帐,腾空而起,稳稳地展翅飞翔。时值深夜,虽然月光皎洁,谁会去注意高空的飞鹰?神不知,鬼不觉,两夫妇洒泪飞越了两军的阵地,由小二指麾着向目的地飞去。
天明以前,他们来到了莱芜地界的一座密林上空。小二喝一声“下”,两只老鹰应声盘旋着降向地面。跨下鹰背,那鹰仍还原为两张白纸,小二取出随身带着的剪刀,又把纸鹰改为骡子模样,就地一掷,两匹鞍辔俱全的小骡站在跟前。夫妇俩翻身上骡进城,推说是外地避乱来此。先找旅舍住下,然后赁了两间屋,置些简单家具,定居下来。那时候兵荒马乱,人们东逃西奔是常事,也没有谁怀疑他们的来历。
他二人匆匆出走,所带只是一些随身衣物,银两不多。在莱芜生活了几个月,手头逐渐拮据起来。紫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这里人地生疏,既不能找到谋生之路,又无人可以借贷济急,往后的日子怎么过?紫陌心中发慌。那小二却毫不在乎,取下头上的钗珥首饰,让紫陌变卖后籴粮买菜。
紫陌皱着眉说:“靠典卖度日,终非长久之计,还得另想别法才是。”“你何必发急,会让你饿饭不成,”小二微笑着说,“县府库房里银子多的是,只是我不愿去搬——怕引起骚动,安居不得。你且别着忙,要伺机而动。”
又应付过了个把月,那天下午,忽听得一向宁静的街面上人喧马嘶,十分热闹。小二让紫陌出去打听,原来是东邻离三五家门面,有一座官宦宅第,宅第的主人在外省做了多年知府,今天告老还乡来了。只见街巷间人夫众多,骡马车辆都驮满了箱笼橱柜。路上行人一个个侧目而视,有些在窃窃私议。
紫陌上前一听,知道这知府姓翁,原是当地一名无赖青皮,靠着裙带关系,居然当起官来。明白内情的都说他在任上贪赃敲剥十分厉害,如今满载而归,箱笼里装的怕不都是民脂民膏。
紫陌回家说给小二听,小二眉梢一挑说:“好啊!那位翁老爷既然有这么多不义之财,咱们就向他借一些来花销吧!”
紫陌摇着头笑了:“十富九啬,他的银子虽多,怎肯借给你我使用?”“不怕,咱派个人去,包管他肯借。”
“派人?你有谁可派?我可不去!”紫陌摇着手,唯恐去碰钉子。
小二咯咯地笑着说:“谁派你去来?现在且不谈,咱们去烫一壶酒,准备吃晚饭。”
到了晚上,小二拉紫陌对面坐下,浅酌低唱,慢慢地喝酒消遣。待打过二更,她取过剪刀,用彩色纸绞出一个头戴乌纱足蹬皂靴的判官模样的纸人,放在炕前地上,让紫陌把屋外一只大鸡笼取来罩住。紫陌问她干什么,她笑盈盈地说:“我要派判官到翁府去借银子,他们老爷跟老爷打交道,容易说得通。”
紫陌有点担心,怕所谋不成,反而暴露了白莲教徒的身份。小二胸有成竹,又去烫了一壶酒,曳紫陌在身旁坐下,说:“使者此去,要有好一大会才能回来,你别心情不定,”她拿起一本书,“咱们玩咱们的,各自随便说一句‘几页几行’,翻开书看这行字的偏旁,有几个字是水旁、酉旁的,喝几口酒,一个没有,打三下手心。”
紫陌只得依她,却又放心不下那鸡笼,不停地瞅它,因为心不在焉,屡屡输给小二,妻子尽喝酒,丈夫尽挨打。屋外鼓打三更,壶里的酒喝得差不多了。小二脸上红扑扑的,更加兴高彩烈。她半闭着眼吩咐紫陌:“现在,请你把书翻到三十三页,看第三行里有没有金旁的字。如果有,咱们的借款就要到了。”
紫陌依言翻开书一看,第三行第一个字正是金旁。小二哈哈大笑,地上鸡笼里也发出了“轧轧轧”的声音。小二目示紫陌揭开鸡笼,啊!地上堆满了一包包的雪花纹银,怕不有五六千两。那纸剪判官被压在银包下边,没有半点变化。
夫妇俩收藏起银子,若无其事地上炕安眠。紫陌始终弄不清这纸剪判官怎能有那么大的本领。
过了一阵,翁府上的婢仆才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怪事传到外面来。原来,这晚主人刚回到家,就坐在书房里扒拉算盘,只有一个小僮侍立一旁。二更过后,三更不到,“哗啦啦”一声,翁老爷坐位旁边的地面忽然裂了个大缝,约有三四尺见方,黑洞洞深不见底。翁家主仆正要惊叫,地洞里“嗖嗖”一阵风,钻出一个身高八尺、膀宽腰圆的神道,看那相貌,跟庙宇里雕塑的判官一般无二。他一步跨到翁老爷桌前,一只脚踩在桌面上,左手持剑,右手捋着腮边的蓬松红须喝道:“翁某,你贪赃枉法,恶贯满盈,俺奉泰山帝君之令,特来取你性命!”
翁老爷吓得屁滚尿流,跪倒在地上磕头求饶,那小僮也躲在银柜后面簌簌发抖。判官瞪了翁老爷半天,才“哼”了声说道:“要命不难,依我两条。第一,从今以后改恶从善、施财积德;第二,捐银五千两给帝君铸造长命银灯。如若不然,跟俺一块儿下地窟走走。”
翁老爷哪敢说半个不字,急忙唤出小僮,两人一起向银柜搬取银子。判官喝道:“统统掷入地窟!”
小僮把银子一包包扔进去,连个声音都没有,看来直接到了泰山帝君府里了。
银子如数掷完,判官又“哼哼”一声冷笑:“饶你狗命,今后如再作恶,俺随时会来。”
说毕,他一跃进地窟,裂缝倏地合起来了。翁老爷又跪在地上磕了许多响头,才起身连呼侥幸,又吩咐小僮不许声张。小僮肚子里哪里藏得住这天大的奇事,不久翁家婢仆都知道了,而且传到了府外。
紫陌、小二听到了这些传说,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此后,紫陌再不用为柴米发愁了,但依然过着谨慎俭朴的生活,他们在农民军中待过,对穷苦人有感情,遇到荒年歉岁,总要取出大把银子来救济受难的乡民。若干年之后,紫陌成了当地有名的“丁善人”。
这几年来,紫陌夫妇常常牵挂着你鸿儒师傅以及赵旺父子。队伍早被官军打散,一些领头人的下落却传说不一。有的说他们已在兵败中被杀被擒,有的说徐师傅神通广大,哪会遭难,一定藏在某一处名山大泽之中,待时机一到就要重振军威。紫陌乔装改扮到巨野一带去暗暗察访,也毫无结果。看起来凶多吉少,小二夫妇只好关起房间痛哭一场,忍着悲痛生活下去。
那一年,莱芜忽然闹起了虫灾,数不清的蝗虫出现在地头,成群结队,飞在空中黑压压一片,把阳光都遮蔽了。它们见庄稼就啃,见树木就咬,所到之处都成了光秃秃的白地。小二知道后,连夜和紫陌一起剪了上千只纸鹰,交给农民们分别到各处蝗虫为害的田野里扔向高空。那些纸鹰在空中一个翻身,都成为真鹰,扑向蝗群张口就啄,不消半天,蝗虫的尸体在田野里铺了厚厚的一层。三天以后,莱芜县的蝗虫被啄得一只不剩。农民们眼见丁善人夫妇有这样的神通,都说他们是仙佛下凡,纷纷到他家门口焚香顶礼道谢。这本是为地方上做的一件大好事,官府们知道后却起了疑心,疑心他们俩是漏网的“白莲教余孽”。东邻的翁老爷得了性命却老是肉痛他那五千两银子,此时也怀疑莫非是丁家捣的鬼,便撺掇地方官派兵去包围丁家,抓人搜查。
官兵已经出发,老百姓得信后忙赶在头里给紫陌报信。紫陌一时也慌了神,手足无措,小二却不慌不忙,只从箱子里取出一小块银子,拉着紫陌往后院水缸里一跳,借水遁逃到了益都,连银两都搬运过来了。在益都西乡,他俩更名易姓又安居下来。
丁紫陌惊魂方定,想想妻子小二一片好心为百姓除害救灾,却差点儿露馅送命,便劝告小二韬光养晦,此后再不要做出头露面的事。小二暂时只得依他。
到了第三年,益都这一带从春到夏,几个月没有下一场雨,赤地干里,田野龟裂,火辣辣的太阳还是从早到晚挂在高空。眼看旱象已成,农民们急得走投无路,到处烧香磕头,却始终求不到一滴甘霖。小二看到农民又要受灾遭难,哪肯袖手旁观,她跟紫陌商量要作法求雨,紫陌却耽心因此又要惹祸。小二平静地说:“咱俩要不是师傅存心庇护,早就跟大伙儿一起完事了。如今咱们打救百姓,也正是替师傅行道。别说大祸临不到咱头上,就是临到了,难道不该?”
一番道理说服了紫陌,紫陌便连夜去找村上的人商议搭一座高坛的事。他只说自己有求雨的能耐,想等第二天日出时上坛施法。
农民们“病急乱投医”,听说紫陌会求雨,忙不选趁着月光把高坛搭好。到了半夜时分,紫陌陪小二悄悄登坛,提前作起呼风唤雨的法术来。哪消半刻,天空中一声霹雳,瓢泼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待村民们从睡梦中惊醒,欢喜欲狂地赶出家门来观看时,小二紫陌早已下坛回家了。这场雨直下了两个时辰,河涨溪满,把旱灾给挡了回去。既然已经有雨,当然不用再求,村民们都以为是天公赐福,却不知道是小二的法术发挥了作用。
谁知道,事情还是包藏不住。紫陌扶着小二冒雨溜回家去时,偏偏被邻居一个老者窥见。聪明的人也在猜疑,这场雨下得那么凑巧,紫陌黄昏时提出要搭坛求雨,怎么半夜里雨就下了?一传十,十传百,人们都说紫陌夫妇有功不居,这场雨就是他们求来的。话儿传到官府耳朵里,官府又来找麻烦了。他们几次三番派衙役人等到丁家来盘问、查勘,总想着捉破绽、找岔子。
小二对着紫陌长叹一声:“这世界住不得了,做好事反而有罪,叫人怎么能忍受呢?这几年我终于悟出来了,徐师傅当年为什么要造反,造反为什么会有偌多人跟着?是因为除了造反没有别的活路。算了,咱们今天力薄势孤,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到别处去讨生活吧!”
第二天,紫陌夫妇就失踪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们、听说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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